送子观音

admin

一
    春节放假到红螺寺参加庙会，过了竹林便走到山脚下，看看路标，得知观音寺坐落在山顶。再看看身边的妻儿，于是买了往返的滑车票。
    儿子和我同坐一车，系好安全带，服务人员一推，我们便随着滑车匀速上山。车子沿轨道行驶，全由电动的绳索控制，我们毋须做任何事，只懒散地欣赏着一路的山林风光，不一会儿便到了终点。拜完了观音禅院，我们坐上滑车下山，然而下山的滑车虽亦为电动索道，快慢却由自己通过挂档来控制——往前推，车就快行，往后拉，车就放慢，进而停住。
    不同于上山的直行，下山的路如同盘龙，忽平忽陡、盘旋起伏，就像过山车的游戏。儿子在我怀中大呼小叫，妻子也紧随我身后的另一车中愉快地惊叫，我的心也时而悬起，时而放松，有时在一个急弯处，我们呈45度角粘在车内，就像个不倒翁。但一切都掌握于我双手的操纵杆，开始我的动作很僵，可行程过半后，我便逐渐放松，即使不知下一段路况的角度与险峻程度，速度也趋于均匀，并主动加速，儿子也随之发出咯咯的笑声。
    下得山来，妻子与我分享刚才驾车的刺激。我仰望高高的观音寺，跟她谈起了另一种心得——
    “你看，刚才上山，我们毋须费力，一切掌握在‘别人’手中，于是，我们可尽情欣赏周围的景致，什么都不用操心。这多像在父母怀抱里，也像在一家单位被领导养活。事事被大人替代，风险由他们承担，因为依赖而安全，因为安全而放松。可下山时，谁还有心看周围？虽然快慢由自己掌握，但也正因为如此，我们显得是多么不安！这像不像独立创业时的感受？因为没有依赖，我们没有安全感，且我怀中还有孩子，我必须控制节奏，主动地承担风险、责任，孩子才能得以安全、快乐地成长。然而让我们刻骨铭心的，却是这下山的刺激，因为自己是主体，自己在负责，自己在掌握。”
    二
    二次我们上山，可这次是步行。当上到一半时，我的腿就像灌了铅，妻子也奋力地攀登着数以千计的台阶。上到一半过处，有一个亭子，许多人在此间歇，妻子看着远处高高在上的观音寺，“哇，怎么还那么高，我再也走不动了。”于是坐下来休息。可儿子仍然兴致颇高，一边不停地跑向前面的台阶，一边转身对妈妈喊：“妈妈你看下边，我们都爬这么高了！”
    我走到妻子身边，“你看儿子，他看到的是已经走过了多少路，你看到的是还有多少路。所以，孩子是乐观向上的，而我们力不从心，在他眼中，前方的路还很长，还有那么多年在等待他成长；在我们眼中，这台阶多像我们的年龄，一路上我们一起走过来，往后的路还要共同走下去。”我搀扶起妻子，“来吧，让儿子打前阵，当先锋，我们俩一齐跟随他往前走！”
    不一会儿，儿子也开始叫累叫苦，喊着让我们抱。我伏下身来，指向上边的观音寺说：“儿子你看，上边的观音寺漂亮吗？”
    儿子点点头。
    我接着说：“请你想一想，在许多年前，还没有这个台阶，可那么多叔叔背着木头，扛着大石头，他们是怎么上这么高来建这所寺院的？他们是不是要比我们累得多，可他们中途能喊累、叫停吗？”
    三
    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二次上得观音寺，我指着眼前的观音像问儿子：“儿子你看，那么多人跪在菩萨面前磕头，可同样是石头做的，为什么那些台阶却被我们踩在脚下呢？”
    “那是因为观音菩萨长得漂亮，她本领高强，而且爱小孩（送子观音怀中抱个童子）。”儿子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    我摇摇头，“儿子你看，那些台阶只是挨了几刀，方方正正就可以了，可菩萨呢？她可是挨了千刀万剐才变成今天这么美丽的。《西游记》里不是有一句‘不磨不成佛’吗？”
    站在观音寺的山顶，儿子指着山下说：“爸爸你看，刚才我们在那里上的车，在那里买的东西，在那里上的厕所……”
    “你看，是不是在高处看什么都很小，也很美？”我问。
    儿子点点头。
    我接着说：“所以你现在还小，等你长高了，长大了，自然就不再会计较和分别了。因为你站在这里看下面，不会觉得哪儿脏，哪儿不好，你只是在欣赏，广播电台的叔叔不是说过那句话吗——心有多大，世界就会有多大。”
    儿子好奇地问：“观音菩萨站得这么高，她看到的是不是和我看到的一样？”
    “是的，”我说，“你一会儿下山后，再看看那些地方，因为你曾经在山顶上欣赏过它们，所以肯定和你刚见到它们时的感觉不一样。”
    我当然知道，一个儿童还理解不了这般意境，但我想正是因为他处于这种年龄，才最适合从单纯的记忆开始，至于今后这份记忆会生出怎样的花来，那就要看家长的教育引导，以及他的造化，但我确信它的正确性，因为今天为他种下的，是一颗菩提种子！
    四
    下山的道路是漫长而辛苦的，我们都感觉腿脚有点不听使唤。一方面是下面的台阶过于密集，疲惫与枯燥让我们有些眼花缭乱；另一方面，是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恐高症，而下山时又不得不往下看。
    怕儿子出危险，妻子扶着他走。我请她松开儿子，对他们说：“别总往山下看，就看自己的脚下，只要你认真走完每一级台阶，不一会儿你就到了。不信你们试试？”
    果然，我们安全地下得山来，妻子说：“真是上山容易，下山难！我都快走不动了。”
    我看着眼前的台阶，心想：“每一级台阶都是一上、一平，平就是停止，为的是再上，而上完又停一下，然后再上……，我们设定一个目标后，开始迈步，一站一停，停是为了休息和冷静，为下一个向上积蓄力量，而向上时，我们没有念头，也可能因盲目或力不从心而滑一跤，只有在踩到平处，才片刻休整，才有时间思考和观察，因此，考虑清楚再走，观察明白再动，每一个行为都是这个过程，谨慎和行为并行，但偏颇于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吃亏——不是停滞不前就是盲目冲动，一张一弛，一动一静，一思一行，就像这台阶的一上一歇，然而这就是过程，每一个当下完成后，自然到了山顶，因此，别一味着盯着山顶，脚踏实地才是成功之本。”
    我抱起儿子，自言自语：“而最关键的，还是有勇气下山，总高高在上，不仅孤独，而且无法把看到的落到实处。”我指着从山上走下来的人们，对儿子说：“你看，多少个观音菩萨下凡了？！”